叙述式知识
认知的基础是知识。知识不仅仅是纯粹的事实或信息,它是使个体能够形成“好的”认知的框架,提供了指导我们行为、沟通和思考的原则。这其中包括“如何做好”、“如何表达好”和“如何倾听好”等行为原则。然而,我们需要注意到,知识本身也受到认知的制约。这意味着我们获取的知识可能受到个体认知过程的影响,可能会被过滤、解释或歪曲。
比如,当我们考虑到更为抽象的概念,如无穷或永恒的超自然信念时,认知的局限性变十分明显。这些信念通常不是基于来自外部世界的直接物理证据。相反,它们更多地是源自于个体内部的思维和情感。我们的内在感受和经验通过心智中的叙述式意象转化这些外界观念为深刻的信念。一个人可能没有直接的物理证据来支持他对某神祇或超自然存在的信念。然而,通过阅读宗教文本、参与宗教仪式和与其他信徒交流,他们可能逐渐形成了一种深刻的宗教信仰。这些叙述式的经验在他们的心智中形成了一种坚定的认知框架,从而影响他们的行为和价值观。
叙事(narrative),或者我们如何讲述和理解我们的生活故事,是认知和知识构建的重要部分。当我们探索生活的意义时,我们不仅仅关注过去,还关注它如何影响现在以及它如何指导我们对未来的期望。通过叙事,我们赋予生活中的事件以意义,使我们的个性和身份得到连贯和完整。
叙事构建的一个核心概念是如何通过解释故事来理解个体和群体的经验和行为。叙事通过特定的认知关系来解释事件,从而找到其内在的意义。这些认知关系包括对事物和关系前瞻性以及回顾性的解释。回顾性的解释关注事件的根源和原因,而前瞻性的解释则关注事件的目标和结果。两者都对于深入理解他人的行为和把握其深层含义是必不可少的。当我们基于这些叙事来审视他人的行为时,我们可以深入到他们的性格和价值观,进一步解读他们的动机和意图。这种解读是基于我们对他们叙事的了解,以及对其当前背景的重构。
理性叙事与启发叙事
根据公理2的内容,在新的认知体系里,对于叙事中无论是前瞻性还是回顾性的解释都可以归入两类对信息输入的认知分析工具:理性(rational)模式与启发(heuristic)模式。
理性模式是一种直观、基于逻辑的信息处理方式。当我们的注意力集中于某个感知时,理性模式通过激活我们记忆中已存在的相关假设,为这些输入的信息提供概念性解释。理性模型的魅力在于其高度经济和高效:尽管它依赖于一套有限的记忆和概念结构,但它可以为一个无限且多样化的输入信息提供解释。不过,由于它的有限性,它无法为所有输入提供完整的解释。
此时,启发模式便进入了舞台。启发不仅仅是一种记忆搜索过程,它更是一个在理性模式无法提供满意答案时,通过生成各种假设来尝试解释输入的过程。这些假设,即使在某些情境下显得反直觉或与已有的知识结构不太匹配,只要它们能够为某个输入提供某种程度的解释,就可能被视为相关。这也意味着,启发模式有可能生成无限的“假设”来解释有限的输入。例如,许多宗教的象征或符号,往往是对超越人们日常经验的事物的一种解释,这种解释方式超出了我们的直觉和理性范畴。
由于启发式的处理方式可能会激活大量的、甚至无限的假设,它可能更多地带来新的疑问而不是答案。更为复杂的是,由于启发式不完全依赖逻辑,它可能导致某种形式的“推理漏洞”。比如,任何假设,只要它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都可能被激活,哪怕这种联系可能是牵强的。为了更具体地说明这一点,我们可以考虑古代文化中的神话。当面对自然现象的无法理解时,人们通过神话为其提供了意义。尽管这些解释在逻辑上可能存在矛盾或漏洞,但它们为人们提供了心理上的安慰和文化上的认同。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启发式的推理漏洞同样也会出现在理性模式里,因为叙事本身在处理信息和形成推理时都可能出现特定的局限性和偏差。这些局限性源于我们叙述和理解自然世界时无可避免的主观性和局限性。
举例来说,在理性模式里,人们可以通过在叙述过程中置换因果从而形成某种幻象,即基于“事件结果”肯定“事件前提”的逻辑谬误——“如果p则q;但是q;因此p”。假设,一组事件「p导致q」, 「p导致q」,「p导致q」分别发生在三个不同的时刻。这组数据说明条件p会导致结果q。如果把时刻1的前提条件p掩盖,我们可以把这组事件叙述如下:「q导致p」, 「q导致p」,「q出现了」。这样的叙述让“q导致p”成为新的、扭曲的信念。接受这种信念的个体由于已经观察到了两个“事实”,所以并不会感到“q导致p”这个叙述存在任何逻辑谬误;并且由于最后发现了q,他们会相信p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出现。
同样的,改变叙述和操纵事件的观察性,我们也可以创建一个似是而非的循环因果关系:我们可以掩盖上述序列中第二个时刻的条件p,而把第二个时刻的结果q归为上一个事件的结果,那么上面那事件组就可以被叙述为「p导致q」, 「q导致p」,「q出现了」;也就是p不可避免地激活q,q又不可避免地激活p。这样一系列错误假设交叉强化了p和q之间的关系,从而构就成了一个幻觉的循环“p导致q,q又导致p”。
上面的两个对事件叙述的修改产生了两个与真实情况迥异的信念。这种认知的扭曲在我们的精神世界中尤为明显。由于人类的认知倾向和叙述结构的局限性,这样的错误推理很容易在我们的思考中生根发芽。
理性模式虽然让前瞻性叙述得更为稳定,但是它无法突破认知框架的局限性。启发式的叙述方式,在构建有意义和连贯的解释时,往往比理性模式更为有效。同时,启发式是许多解释性推论的产生源头。这种解释性推论,并不总是基于经验验证或逻辑一致性的严密推理,例如,祭司的神秘主义或祖先的精神力量的信仰。这些信仰满足了人类对未知的解释和对超越经验的渴望,提供了一种在复杂、多变世界中寻找意义和秩序的方式。
和理性叙事一样,启发叙事也需要基于一系列的预备知识结构和记忆路径。以某种身份的认同为例,身份符号不是基于随机或表面的属性,而是源于一系列内化的标准和期望。当个体被认定属于特定的群体类别时,这种归属感触发了一连串的认知联想,激活了与该身份相关的各种假设。比如,巫师或萨满的身份形象可能会唤起群体成员对其进行神秘仪式、与精神世界沟通或治愈疾病等特殊能力的期望。这些与萨满角色相关联的假设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们是由过往的经验、叙事、以及习俗共同塑造的。重要的是,这些假设的激活并不是一个被动的认知过程,而是一个动态、自我加强的循环。在此循环中,每个新的与萨满相关的经验或信息都可能强化已有的假设,甚至形成新的假设,这进一步加深了人们对萨满角色和功能的特定理解。也就是说当给定某种情况的特定符号解释时,我们的认知系统会动态激活一系列相关假设,这些假设相互关联并共同作用,从而增强了解释的合理性和可信度。
理解为什么特定的假设会在给定的群体环境中被激活并反复出现,就需要深入探讨这些假设如何相互加强,以及它们是如何通过交互、实践和信息传播而得到维持和强化的。例如,如果一个群体曾有通过萨满仪式来治疗疾病的记录,那么在他们再次生病的时候,成员可能自然而然地寻求萨满的帮助。即使萨满的实际作用可能难以科学解释,这样的历史记忆和集体经验也足以激活对萨满能力的深层信任,从而持续影响着群体成员在类似情境下的预期和行为。
群体性叙事
由于新的集群具有与理性的体制分离的趋势,集群内的个体会更倾向用启发模式来作为叙述中的工具。也就是,集群中,成员在互动和认知过程中更多地侧重于符号和象征性的认知策略而非纯粹的逻辑分析。例如,艺术家社区常常就是这样一个集群,成员通过作品、符号和共享的创造性实践来表达和验证彼此的身份和价值观,而不是通过传统的逻辑论证。
由于启发模式的解释过程并不依赖于逻辑或经验的严格校验而是服务于为特定情况提供一种相对满意的解释,这就需要个体的叙述可以激活其他人对这个身份一系列的相关假设。简而言之,集群成员的身份认同不是孤立形成的,它需要通过叙述中的事件和互动来不断塑造和确认。这些叙述不仅构建了个体与个体之间的情感和认知联系,而且通过共享的经历和目标,将个体的故事编织成集体的叙事。
由于身份的叙述需要事件,相互承认各自的身份也意味着存在某种事件和关联让个体可以彼此把对方的意识融入到自我的叙事中。可以这么说,身份的价值意义需要通过事件获取。为了让这种意义与更多的联结相互作用,这些事件就需要融入更广泛、连贯的叙述中。这也意味着,这些个体事件需要逐渐汇入整体的叙事,从而让个体们对其身份假设和期望慢慢达成一种集体的共识。例如,在某些群体运动中,成员可能共享一系列的个人经历和事件。尽管每个人的动机和背景可能各不相同,但他们的共同经历构成了一个更广泛的集体叙事。通过这种方式,集群的每个成员不仅确认了自己的行动和信念,而且还确认了他们作为群体一部分的身份和目标。
无论在个体还是群体的叙述里,事件在一定程度上通过其认知关系来进行有意义的解释。个体的事件序列,尤其是那些构成群体有意行为的事件序列,会通过与其他个体的事件序列或关联更广泛的群体关注点来获得意义。当我们考虑一个群体内部的互动时,可以观察到个体行为事件如何通过相互联系和对更广泛的群体目标的贡献获得特殊的意义。这种相互作用促使集体行动朝着一致的方向发展,从而形成群体的某种共同目标。换句话说,群体将这些个体行动结合起来,引导它们产生某种可以涉及更广泛目标的信念。
一个集群最小的规模是一个局部的子集群(subset),在子集群内部,所有的个体可以充分互相理解各自的自我叙事,并且由过往相处的经验、叙事、以及习惯共同塑造一套独特的认知符号。这些符号成为这个子集群内部特有的知识结构,并且引导、定义子集群的目标和信念。
这种个体和群体的相互作用可以从下面的例子里来解读。一个艺术家为了强化自己创新者的身份,可能会在一个子集群中分享他的原创作品。这些作品,作为他身份的象征符号,承载了他个人目前对艺术和创造力的理解;与此同时,这些符号,基于子集群内部的知识状况,也预设了一系列的解释和期待。在这个情况下,符号的解释是否被接受依赖于群中其他成员是否理解或承认这些符号象征了一种创新或对现状的挑战。如果符号的意义被子集群接受,那么子集群可以用它的知识结构对这个符号进行深加工并且把其显示为本群体创新信念的一个符号象征。
在个体数量较少的子集群里,群体倾向于形成紧密且具有高度自我反映性的社会单位。在这样的环境中,个体身份叙事和个人所持的符号一经子集群接受,便可以迅速融入群体的共同信念系统之中。这种现象可以解释为,由于群体规模较小,成员间的互动更为频繁和深入,使得个体的信念、价值观和身份得以快速地与群体共识融合。
例如,在一个由数位成员组成的研究小组中,一位成员的专业知识或特定的研究兴趣可能很快就被整个小组所认同,并影响小组的研究方向或方法论。这不仅加强了群体对该成员专业角色的期望,而且还强化了成员在小组内的地位和影响力。因此,这种身份认同不仅为他人提供了解读该成员行为的参考框架,也为群体内部的相互作用奠定了稳定的基础。
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果这些个体叙事持续得到群体的肯定和回应,它们会逐步演化成一种“符号信念”。这些信念超越了初始的、具体的情境,转化为一种更普遍的、象征性的表达,反映了个体或群体更深层的价值观和身份认同。
总之,无论是在较大的社会背景还是在较小的子集群体中,个体的自我叙事都是理解其行为和预测其未来趋势的重要线索。通过分析这些叙事,我们可以更深入地理解个体的动机,推测其可能的行为模式,从而在社会互动中实现更有效的沟通和协作。这种预测能力对于维护群体的内聚力和促进成员间的信任至关重要。